《世说新语·识鉴》:“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,在洛见秋风起,因思吴中菰菜羹、鲈鱼脍,曰:‘人生贵得适意尔,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。’遂命驾便归。俄而齐王败,时人皆谓见机。”这条文字,是人们诠释“莼鲈之思”时一定要引用的原始材料。
可是,在这段文字里面,看不到“莼菜”的影子,于是,有人便想当然地以为“菰菜”就是莼菜。这当然是不对的。
又,《晋书·张翰传》作:“齐王冏辟为大司马东曹掾。冏时执权,翰谓同郡顾荣曰:‘天下纷纷,祸难未已。夫有四海之名者,求退良难。吾本山林间人,无望于时。子善以明防前,以智虑后。’荣执其手,怆然曰:‘吾亦与子采南山蕨,饮三江水耳。’翰因见秋风起,乃思吴中菰菜、莼羹、鲈鱼脍,曰:‘人生贵得适志,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!’遂命驾而归。俄而冏败,人皆谓之见机。”
在《晋书》里,情况就比较明朗,张季鹰贪食故乡的三样东西:菰菜、莼羹、鲈脍。其中,两则史料都载入的是菰菜和鲈脍。
显然,说张季鹰因“莼鲈之思”而辞官是人们疏忽了“菰菜”的结果。无论如何,“菰菜”应当是,也必须是促使张季鹰回乡的重要原因之一。理论上讲,“莼鲈之思”要改成“菰鲈之思”,才算妥帖。
李时珍《本草纲目·草部第十九卷·菰》云:“菰根,江湖陂泽中皆有之。生水中,叶如浦、苇辈,刈以秣马甚肥。春末生白茅如笋,即菰菜也,又谓之茭白,生熟皆可啖,甜美。其中心如小儿臂者,名‘菰手’,作‘菰首’者,非也。《尔雅》云:出隧、蘧蔬。注云:生菰草中,状似土菌,江东人啖之,甜滑,即此也。”
菰,是古代诗人喜欢咏诵的植物之一,比如,沈约:“寒瓜方卧陇,秋菰亦满陂。”杜甫:“波漂菰米沉云黑,露冷莲房坠粉红。”刘禹锡:“青菰寒菽非适口,病闻北风犹举首。”杜牧:“莫厌潇湘少人处,水多菰米岸莓苔。”温庭筠:“越溪渔客贺知章,任达怜才爱酒狂。鸂鶒苇花随钓艇,蛤蜊菰菜梦横塘。”郑谷:“间烹芦笋炊菰米,会向渔乡作醉翁。”苏轼:“乌交白芡不论钱,乱丝青菰裹绿盘。”陆游:“稻饭似珠菰似玉,老农此味有谁知。”现代诗人郁达夫也有诗提及:“万里南飞客感深,露香菰米费搜寻;炎荒怕读刘郎画,一片蒹葭故国心。”……
在所有关于菰的诗词中,宋朝周弼的《菰菜》诗描摹得最为周详:“江边野滩多老菰,抽心作穗秋满湖。拂开细谷芒敷舒,中有一米连三稃。剖之粒粒皆尖小,整齐远过占城稻。不烦舂簸即晨炊,更胜青精颜色好。寻常艰得此欣逢,默计五升当百丛。雨多水长倍加益,十里定收三十钟。野人获之亦自足,何用虚靡太仓粟。连日秋风思故乡,况复家田有茅屋。坠网重腮鲈已鲜,莼丝牵叶又流涎。急归收获苹溪畔,细拨芦花撑钓船。”
非常值得一提的是,那些文人骚客,写菰,跟我们的着眼点很不相同:其一,把菰看作是寒酸的食材,什么青菰、老菰、秋菰之类,甚至于以“刈以秣马甚肥”许之;其二,对菰中的茭白部分不感兴趣,涉笔极少,吸引他们的主要是当中的“菰米”;其三,即使提及“菰米”,也多取自穷愁潦倒的意象,与精凿白灿的大米形成对照……